正如列寧說的:「罷工不僅使工人認清了資本家,而且也認清了政府和法律。」使工人明白「工人只有依靠自己,依靠自己的聯合。」
雷克思 工國委(CWI)台灣
為了反抗資方日趨苛刻的壓迫,以及追討長期被積欠的薪資,華隆紡織頭份工廠的員工於六月初宣佈無限期罷工,並在罷工進入第20天的6月25日自工廠所在的苗栗北上,到臺北市的行政院及立法院陳情。在晚間他們更轉往臺北車站及其對面的新光三越廣場上,向攜來壤往通勤、逛街的人潮喊口號、高唱改編自客家歌謠的抗爭歌曲和〈勞動者戰歌〉,爭取民眾的支持,之後被迫露宿街頭。6月26日,他們進一步到前負責人翁大銘的豪宅前,要求翁大銘出面解決問題,卻遭到警方強力阻擋,最後只能返回苗栗繼續長期抗戰。
6/26翁大銘世界山莊豪宅前抗議與警察對峙 /轉自苦勞網
工人國際委員會(CWI)台灣支部的成員在6月25日當天也到場聲援、幫忙散發傳單、向路人說明華隆員工的處境,並且於7月1日到頭份廠關心實際情況。透過與這些年紀平均在50歲上下的華隆紡織工人們的近身相處,我們除了瞭解到他們這些年來的艱辛,從他們身上感受到工人階級真摯、坦率、堅毅的性格,也發現他們在遭受壓迫和反抗鬥爭的過程中,開始有了對自身階級地位、階級反抗和團結鬥爭的初步覺悟。
6/25 華隆工人與台北新光三越前的抗議行動,之後夜宿台北車站
血淋淋的壓榨,辛酸的15年
關於華隆這家公司,台灣的民眾並不陌生,尤其是它的前負責人翁大銘,更是股市名人,還曾當選過立法委員,叱吒一時。1990年代,翁大銘與他的兄弟開始利用旗下人頭公司進行詐貸,掏空自家公司的資產,因此造成了自家紡織業的營運不良,所屬紡織廠也因此陸續關閉。這次罷工的苗栗頭份廠則是華隆如今在台灣僅存的一家工廠,共有總廠和二廠兩個廠區。
近15年來華隆資方對於員工的待遇愈來愈苛刻,1997年起公司即不再調薪;1999年以後更沒有再發放年終獎金;2001年10月開始減薪,當時員工曾經發動抗爭,但資方的強大壓力使得罷工流產,並且導致女工邱惠珍在主管的要脅下,憤而飲農藥自殺;而女工的死並未讓資方產生任何羞愧與憐憫,2004年竟將員工的薪資再砍30%;2008年甚至要求員工產效要達到130%,才能掙得100%的薪資,並配合無薪假實施,造成起碼有50%員工領不到基本薪資。
「很多人根本都領不到基本工資啊!產效多少根本是資方說的算,其實我們做的量是做超過很多的!」多位工人提到這樣的規定時,總是難掩激動地這樣說。
2011年,華隆因積欠銀行龐大債務,總廠的土地、廠房、設備遭法院拍賣,而二廠的機器設備也被賤賣給紡安公司,並以原廠、原生產設備開始幫紡安公司代工。資方接著更要求員工雇傭關係移轉到紡安去,而移轉的員工必須放棄年資、退休金、資遣費,至於不願接受這樣條件的員工可以繼續維持華隆員工的身分,但只能領到70%的薪資。
「有些人會答應轉紡安,是為了生活沒辦法,因為錢比較多。可是我不願意啊,雖然我的生活也很辛苦,可是怎麼可以叫我放棄年資、放棄退休金呢?我的青春都在華隆度過的!可是上面就是會一直逼我們。」一位女工如是說。
只是這家紡安公司的背景十分可疑,雖然就其在經濟部商業登記的資料看來,是與華隆完全不同的獨立公司,但是紡安的生產項目與華隆相同,制服也與華隆相同,廠房更是華隆的頭份廠,紡安的主管也都是之前華隆的主管,紡安的採買還必須經過華隆總廠長的核准,凡此種種,都令人強烈質疑這家公司的獨立性。
「紡安和華隆根本就是同一個老闆!」一提到紡安,工人們都得出這樣的結論。
由於華隆利用空殼公司轉移資產,在過去已有先例,因此這次華隆轉紡安也被懷疑是運用相同的手法。如果紡安真的是華隆為了轉移資產的工具,那一旦資產轉移到紡安,資方勢必會再把資產從紡安轉到對他們來說更安全的海外,而當這樣的轉移工作完成之後,紡安勢必也會因失去存在價值而被結束營運,到時那些被轉到紡安,雖然能暫時領到全薪的工人也將面臨失業。
而遭拍賣的總廠則由苗栗縣副議長陳明朝的尚順公司標下,在今年開始拆卸廠房、搬移機具設備。不過令人起疑的是,負責拆卸、搬移的卻是華隆的人員。工人們因而擔憂,華隆資方已將這些機具設備轉手買回,準備運往海外。
「陳明朝說他把東西賣給謝董,謝董要把東西賣給華隆或是誰,我們這些人都無權過問!」工會幹部提起那位副議長的說法時,既無奈又忿恨。
華隆總廠被資方拆卸準備運往越南生產線的機具
面對資方這樣惡質的壓迫,以及疑似與地方有力人士合謀轉移資產的作為,再加上半年多來的協調都得不到善意的回應,這次的罷工可說是工人們忍無可忍的決定。
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造就華隆今日局面的翁家兄弟,依舊過著優渥的生活,宣告破產的翁大銘仍住豪宅,有司機、隨扈伺候,出門賓士代步;破產避居海外的翁有銘,在東南亞一帶繼續經營他的「紡織王國」,還曾獲得馬來西亞的「拿督」頭銜,繼續吃香喝辣。
「我們一直忍一直忍,最後會這樣抗爭,是他們真的太過分了,一直推說沒錢,完全不管勞基法、不管我們的死活!」在這些樸實的面孔上,我們看到了積壓已久的憤怒的宣洩。
可以說,華隆工人這15年來的辛酸,正是台灣資本家對勞工壓榨最鮮明、血淋淋的實例!
血汗工廠
除了薪資,這些工人們的工作量是超乎想像的大,工作環境也是難以想像的惡劣,每個在華隆頭份廠做事的工人,都有滿腹的血淚想要控訴,尤其是女工們更是渴望她們的處境能被聽見:
「我從一個部門被調到另一個部門,幾乎全廠走透透,一個部門比一個部門的工作來的辛苦,工作量越來越大,尤其是包裝部門,一個14公斤的大絲,一天要包裝400多個,包裝部門沒有冷氣,沒有空調,只有電扇,空氣非常不好,又悶熱,8點上班還不到10點我已全身汗流浹背,衣服一天要乾溼好幾回,回到家更是累到癱了。」
「我們一個人要看十幾台的機器,一天裡都在走動,十幾二十年都這樣,領的也都是最低底薪,後來還要求我們要做12小時,這些年我們為了生活都一直忍,可是他們還一直不斷逼我們!」
「工作時間根本沒辦法喝茶,也沒辦法上廁所,整天就一直做一直做,可是我得到什麼?薪水還是七成薪!」
「工作很累,一包紗差不多40公斤,要自己抬到木板上,這樣一直反覆12小時,最後手都沒感覺了,全身因為流汗都溼溼黏黏的,但是為了生活我們只能苦撐。」
棄置在地上的裝置塑膠顆粒用袋
「工作12小時,只算前8小時,後4小時都不算的,而且工作量又大又粗重!一個月只有兩三天是休假,說什麼共體時艱,結果我們得到什麼?」
看得出來這些以吃苦耐勞著稱的客家婦女對這樣的工作環境和工作量忍耐已久,這次的罷工讓她們長年積壓的怨氣一次爆發。
相較於女工的悲憤指控,男性工人直接帶我們參觀他們過去工作的廠房,悶熱、幽暗的空間裡放置著大型機具和傳輸管線,這是他們製作、加工人造纖維的的地方。他們不斷向我們說明廠裡各式各樣化學物質的危險性,很顯然,那不會是輕鬆的工作。問到是否有空調,他們大笑說:「那是給機器吹的,不是給我們吹的!」。
華隆總廠內部。右邊是資方已裝箱等待運送到越南生產線的機具。
工會的重要性
在歷經了15年的壓榨,工人們也深切地體會到工人自己的組織─工會的重要性。
「工會一定要強,一定要幫我們工人出頭!」幾乎每一位工人都這樣認為。
「我們被欺負當然會想抗爭啊,可是我們會怕被孤立,怕被孤立就不敢站出來。之前的工會都不出頭,所以我們都很無助,只有工會給我們依靠我們才敢站出來罷工。」一位女工向我們解釋為什麼他們可以忍耐這麼久。
「台灣是這樣,要罷工有很多限制,一定要先經過協調程序,一定要由工會發起、超過半數會員同意,才有合法性,而且集會還要申請場地。但是就算是合法的罷工,還是常常被說成是暴亂。」工會幹部不滿地向我們說明,在台灣罷工的困難。
「十多年前罷工失敗,我們中夜班班長這麼好的人被迫害自殺,所以後來大家都會怕。」另一位女工則提到了2001年失敗的罷工對他們造成的衝擊。
然而這一次,在工會的帶領下,工人們長久以來的憤怒終於戰勝了恐懼。
「說實在,剛罷工的時候還是會害怕,擔心不會成功,擔心被背叛,擔心會被老闆算帳,但是我已經不能再忍耐下去了,我現在只想跟工會一起抗爭到底,不要回我們的老本,就決不退讓!」女工說這句話時,神情非常堅定。
在這裡,我們可以看見工會對於勞工鬥爭的重要性,它能組織起工人的力量,並賦予工人戰鬥的勇氣。當然前提是,這個工會要積極行動,敢於鬥爭。
從鬥爭中茁壯的階級意識
另一方面,工人們在這次罷工鬥爭中也逐漸形成了素樸的階級意識。
「華隆有今天也是靠我們工人撐起來的,老闆他們把公司搞爛,公司剩下的財產也應該優先用來補償我們這些員工,怎麼可以先給銀行?」一位女工這樣不平的抱怨著。
另一位工人則這樣感嘆:「工人真的自己要團結,老闆千萬不能相信!他們只會一直騙!」
「現在我體會很深,工人吃虧一定要馬上站出來抗爭,不然拖太久只會更糟糕,老闆他們會把你看扁,越來越過分。」對於忍耐到現在才站出來,那位女工似乎有點後悔。
「政府讓我們很失望,完全不幫助我們,法律也是,讓老闆想怎樣就怎樣,我現在才知道我們的政府和法律原來是站在老闆這邊的,是只幫助有錢人的。我們工人只能靠自己。」這大概是華隆工人們,這些日子以來的最大體悟。
正如列寧說的:「罷工不僅使工人認清了資本家,而且也認清了政府和法律。」使工人明白「工人只有依靠自己,依靠自己的聯合。」這次的罷工經驗,就是這群工人最好的政治教育。
「頭可斷、血可淌,工人尊嚴不可喪」
體制根本變革的必要
回到事件本身,其實在資本主義體制下,華隆工人這15年來的處境,相似的案例屢見不鮮。在資本主義體制下,使盡一切方法想根絕這樣的情況,終歸是徒然的﹔用盡一切現成法條,想討回應有的公道,往往是不可得的。因此工人階級自身除了需要有強大的戰鬥工會爭取應有的權益外,還需要徹底認清資本主義對勞動者的剝削本質,並且努力尋求體制的全面變革,也是極為必要且迫切的。
基於這點,工人階級其實可以嘗試佔領廠房,並組成委員會接管工廠,作為突破資本主義體制的第一步,而這樣的行動,絕對不可能只依靠單一的工會,那必須要有工運團體甚至是工人政黨、進步社會團體和廣大群眾在背後的強力支持,並且必須體認到那將會是一場長久的鬥爭─資本主義所有制的保衛者不可能坐視不管,他們必定會想盡辦法壓制這一切。
事實上,台灣尚未解除戒嚴的1986年,新竹玻璃的員工在資方蓄意掏空公司的情況下,曾組成「臨時管理委員會」接管工廠自救,並且讓公司在經營上轉虧為盈。雖然最後資方在政府的支持下,重新取回經營權,但是新竹玻璃的員工用行動證明了工人集體管理的可能性。
在國外,其實不乏工人佔領、接管工廠的例子。2009年,韓國雙龍汽車近千工人為了抵制資方大規模裁員,發動罷工佔領工廠達77天,得到眾多外部工會和進步團體支持,並與資方和警方進行了不屈不撓的鬥爭。最終,為自己贏得了更有利的遣散方案。南美的阿根廷自2001年經濟危機爆發後,出現廣泛的工人佔領工廠運動,21世紀初由工人佔領並自主管理的200多家工廠一直保持經營到現在;而2008年後經濟危機後,又掀起一波新的工人佔領工廠浪潮。如今阿根廷總共有約250家企業,1萬3千多工人實現工人控制與自我管理企業(workers control and self-management)的模式。
華隆的工人目前所採取的仍是體制內的鬥爭,他們最多只是鎮守著兩個廠區的大門,以阻擋資方將機具偷偷運走,他們期望的仍是政府力量能主持公道,然而隨著罷工這段期間向政府求助的挫敗,他們也漸漸感受到這個體制完全是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他們最後會不會走到佔領工廠這一步,最終還要取決於情勢的發展、工會本身的強悍程度,以及工人們的階級意識是否足夠成熟。無論如何,對於華隆員工的鬥爭,工人國際委員會台灣支部將聲援到底。
最後,針對華隆的這次罷工,我們鄭重呼籲:
全台各界勞動人民站出來聲援華隆頭份廠工人的罷工鬥爭!
全台各工會及勞動者積極聲援華隆工會罷工,必要時加入罷工行列!
公開華隆集團所有帳目,追繳隱匿資產,立即償還積欠薪資!
修改勞基法第28條,讓資本家必須優先償還積欠工人的薪資!
資本家不能管理工廠,華隆頭份工廠應交由工人集體民主管理!
工人階級團結抗爭,為建立新社會的變革而努力!
「無限期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