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者》雜誌第72期社論
中東10月7日爆發的戰事正震盪世界關係。這對於陷入與美國對抗的帝國主義冷戰、同時又面臨前所未有的國內經濟危機的習近平政權來說,戰事讓事態更加複雜化。
以色列為征服巴勒斯坦人民的新戰爭(包括蓄勢待發對加沙進行地面入侵),既是過往戰爭的恐怖重演,但同時也是截然不同的衝突。如今的恐怖程度處於新層次。聯合國稱,自戰爭爆發以來,加沙已有100多萬巴勒斯坦人流離失所。以軍空投的傳單命令加沙北部120萬居民在「24小時」內撤離。但他們無處可去。道路被炸斷,通往埃及的邊界已封閉。自開戰以來,以色列對加沙進行大規模轟炸,將當地變成廢墟,而30萬以色列預備役軍人被動員起來,準備地面進攻。巴勒斯坦平民傷亡(包括兒童),正不斷飆升。
新冷戰形勢下的戰爭
與烏克蘭戰爭一樣,這場戰爭是在新冷戰背景下發生的,中美兩國各自領導的陣營間的全球權力爭鬥日益激烈,主導著全球進程,並滲入幾乎每一個國家和地區的危機和衝突中。
美帝及自去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重新激活的西方陣營,當然宣布支持以色列當局。其實,由於哈馬斯武裝史無前例的大膽進攻,在10月7日從「世界上最大的露天監獄」加沙越過邊境攻入以色列南部並展開屠殺,各政府更容易地對以色列表達政治支持。這次襲擊造成的以色列平民死亡人數(超過1000人)是1948年以色列建國以來最多。
巴勒斯坦人民反抗以色列對其土地和家園的殘酷、持續加強的佔領和圍困,是有其正當性的,應獲得所有社會主義者的支持。但哈馬斯在以色列南部發動的攻擊和屠殺,揭露了其反動本質。哈馬斯是一個保守的伊斯蘭主義運動,獲得各色右翼、惡毒、反工人階級的中東獨裁政權的支持。
10月7日的襲擊在以色列猶太人當中引發的震驚和恐懼,加強了內塔尼亞胡政府的「自衛」宣傳,該政權準備對加沙進行無情和空前程度的地面入侵。這只會意味著針對巴勒斯坦人的種族清洗和大規模驅逐。在許多人擔憂會出現「第二次災難(nakba)」,這是指1948年戰爭後巴勒斯坦人被大規模驅逐。此基礎上,民族主義和宗派衝突的惡性循環將持續並加速,以巴雙方右翼威權勢力也將崛起。正如國際社會主義道路ISA以色列-巴勒斯坦支部同志的聲明所概述,只有工人階級社會主義替代方案才能打破這種不斷有人頭落地的發展。
拜登利用這場危機來展示美帝國主義的軍事力量(美帝仍是無可爭議的全球第一軍事強權),向以巴地區派遣了一個航母戰鬥群,後來又增加到兩個,並警告伊朗政權不要直接、或通過黎巴嫩真主黨等「代理」民兵勢力干預局勢。哈馬斯是遜尼派穆斯林組織,並非直接受什葉派伊朗的政治控制,但他們從伊朗獲得大部分武器、資金和訓練。西方各國政府大規模強化了他們無批判支持以色列的宣傳,包括拜登在內的許多外國領導人將在未來幾天訪問以色列。同時,全球各地城市都湧現了聲援巴勒斯坦群眾的大規模示威。在德國等一些所謂的民主國家,這些抗議被譴責為支持「恐怖主義」,甚至出現會被警方起訴的威脅。
外力介入
伊朗獨裁政權的權力並不穩固。22歲的瑪莎·阿米尼(Mahsa Amini)被殘殺後,該國震撼地爆發長達一年的大規模抗議。為了擺脫國內的群眾壓力,伊朗政權可能會介入以巴戰事(這並非不可想像)。過去一週,伊朗支持的黎巴嫩真主黨一直在與以色列軍隊交火,其領導人出於自身原因擔心,如果以色列成功「消滅」加沙的哈馬斯,軍事平衡就會改變。內塔尼亞胡看來勢必入侵加沙,這將引發更廣泛的流血衝突及人道主義災難,那麼其他中東地區部隊被捲入局勢、波及更大範圍的戰爭爆發就會變得更為可能。
甚至以色列政府的西方支持者現在也在施加壓力,要求以色列限制其地面入侵計劃的範圍。美國總統拜登10月15日在接受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採訪表示:「以色列再次佔領加沙將是大錯誤」。美國數名發言人也開始提醒以色列當局要跟從「戰爭法律」。由於美帝被視為以色列在加沙戰爭罪行的同夥,其在中東和整個「全球南方」的地位恐將遭到進一步削弱。因此,美帝更傾向於採取更有針對性的「外科手術式」軍事行動,但即使這樣也無疑將付出非常高昂的人員傷亡代價。
這是否能成功「緩和」以色列政府的攻擊,仍有待觀察。內塔尼亞胡政權面臨著巨大壓力(「反對派」政黨現在加入了一個支持當局軍事行動的「團結」聯盟),公眾對「以色列史上最大的失敗」進行了廣泛的批評和辯論。大部分政權在戰爭開始時都會經歷民調支持率的提升,但以色列卻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內塔尼亞胡吹噓要剷除哈馬斯並在軍事上摧毀它,這是為了重新獲得公眾信任而做出的絕望嘗試。因此,美帝也無法完全操控局勢發展。我們在每個主要帝國主義列強中已見到的危機恐將更嚴重,如果這場戰爭升級為更廣泛的地區衝突則尤其如此。
對習近平政權而言,唯一積極的方面,就是希望拜登和美帝國主義能夠「分心」、將戰略重點重新轉移到中東,從而減輕中美衝突的壓力。普京顯然有著同樣的希望,希望西方資產階級政府的目光(至少部分地)從烏克蘭戰爭中轉移開去。
但除此之外,所有其他因素都加劇了習近平的困難。短期內,美國再次展現為「世界警察」和作為中東地區的霸主。短短幾天發生的事件,破壞(並在一定程度上挫傷)了習近平在中東眾多危機中將自己塑造成權力掮客和潛在調解力量的企圖。今年3月,中國協助促成伊朗和沙特阿拉伯復交,對習近平來說是儘管有限、但重要的地緣政治改變。
2023年6月,巴勒斯坦自治政府(與哈馬斯競爭的政府)領導人阿巴斯(Mahmoud Abbas)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兩國關係提升至「戰略夥伴關係」。針對阿拉伯世界的如此外交舉措,主要是出於經濟需要,但也有助於收買這些政權(大多是獨裁政權),讓他們在中共政權殘酷鎮壓新疆維吾爾族和其他穆斯林民族的問題上噤聲。據報道,習近平還告訴阿巴斯,他願意參與調解以巴衝突,貢獻「中國智慧和力量」。
如今,這個提議聽上去相當可笑。甚至說不定,習近平成功促成伊朗與沙特關係回暖(仍有待認真檢驗)之後已然得意忘形。事實上,習近平政權在很大程度上被迫旁觀正發生的可怕事件,而非扮演「主要參與者」的角色。我們再一次看到,中共政權一有機會就誇大自己的「成就」,以展現強大的形象。儘管中國在中東的影響力(尤其是經濟影響力)不斷加大,但中國要從根本上挑戰或取代美國仍有一段距離。
和烏克蘭戰爭問題一樣,在宣傳方面,如《環球時報》所言,中共主要強調美帝「拱火,而不是讓事態降溫」。這一評論當然正確,特別是從長年歷史來看:美帝的戰爭、經濟剝削、對獨裁者的支持,以及對以色列資本主義的袒護,使中東多重、多變的危機長期存在並加劇。
中共的宣傳
習近平政權也希望在這場衝突中展現「中立」和「和平使者」形象。就像在烏克蘭一樣,這意味著要走鋼絲,因為隨著每次危機的加深,中國資本主義的真正利益所在都會暴露出來。中共並沒有為現有的壓迫性全球秩序提供任何替代方案,因為它自身也代表著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最好是中國的帝國主義)的延續,代表著與腐敗專制精英階層的交易,代表著以犧牲大眾為代價來最大化其市場和原材料來源。中國石油進口有一半來自波斯灣地區。鑑於中國的國內危機、經濟日本化以及世界最大房地產泡沫的破裂,中共只想避免新的全球威脅和不穩。
北京在外交上的危險處境,顯現於中國現在是以色列第三大貿易夥伴、雙邊貿易額在2022年達到了230億美元這一事實。相較之下,中國與巴勒斯坦之間的雙邊貿易額只有1.58億美元,微不足道。最重要的是,中國對以色列科技領域進行了大量投資,並曾希望利用與以色列的關係來部分抵銷拜登政府對中國的微芯片封鎖。
北京面對西方政府和以色列的壓力,被要求譴責哈馬斯10月7日的襲擊,但北京拒絕譴責哈馬斯。這種外交上的噤聲可能會給中國帶來相當大代價,因為美國能將以色列進一步拉入其反對中、俄的冷戰陣營。但另一方面,如果中共轉向對以色列更友善的基調,它與阿拉伯和穆斯林國家的關係可能會遭受難以估量的更大損失。
中國是整個中東地區第一大貿易夥伴,去年雙邊貿易額達5070億美元。根據中國政府數據,已有21個阿拉伯國家加入「一帶一路」倡議。作為制衡並削弱美帝反華戰略的手段,北京的「全球南方轉向」已成為習近平2023年外交的核心特徵。金磚國家(BRICS)8月的擴張證明了這一點,當時有三個阿拉伯國家加上伊朗及另兩國獲邀加入。這些步驟,以及其他擴大中國帝國主義在所謂「全球南方」(中東及亞非拉)影響力的舉措,將受到正進行的加沙戰爭的嚴峻考驗。
最起碼,剛在北京開幕的第三屆一帶一路高峰論壇,將被7000公里外的危機完全搶走風頭。而如果以色列重新佔領加沙的話,戰事恐將蔓延,中共在外交鋼絲上將更難保持平衡。
繼烏克蘭戰爭的恐怖之後,戰爭正再一次以令人震驚的方式蔓延至以色列邊境,這令我們看清我們所處的時代的真相。全球資本主義正在將人類拖向無休止的民族主義衝突、軍國主義和恐怖戰爭的深淵。當務之急是在全球各國家地區建立工人階級社會主義替代方案。